奚晚

虽然我ooc了但是希望你们不要打我

【金鞭溪客栈的菜】 羹汤 西湖莼菜

一、

时至春末,江南一派好风光,春生草长莼菜熟,钱包也一样。

于是我又捡起了我这门副业,埋伏在这条通往市集的小路窄处。劫道这一行,精髓在于眼力见。劫小鱼小虾费力不讨好,太过大胆又可能惊动惹不起的这谁那谁——比如说年前劫了大户人家孩子的同行,现在已经拔凉拔凉的了。至于如何判断,只能说做到现在多多少少积累了一些经验——比如说现在在树林那边生火烧烤的二位,大概就是不该惹的人物。

刚才我经过的时候扫了一眼货,那个蓝衣姑娘便有所察觉似的抬起头看了看我,样貌俊得我一时呆了一下,生出几分绮念来。当然付诸实施是不可能的,那周身的气质,在我眼里就跟大字写了“惹不起”没两样。我恋恋不舍地多瞟了姑娘几眼,发现她居然还在烤肉,芊芊十指拿着一串肉和背对着我的小子欢声笑语。

我怀揣着一种近似失恋的心情,往南走了半里,继续我的活计。

藏了一段时间,脚踝上已经被初生的蚊虫咬起了一串红包。我暗暗郁闷,感慨魔教倒了虽宽裕了不少,世道还是艰辛,这年头干什么都没有白来的钱。就当我无聊得想要即兴赋首诗的时候,目标终于来了。

是个哼着茉莉花提着空篮子的小姑娘,兴高采烈地前后甩着篮子,一看就是今天生意不错。我按部就班冲了出来,亮起我雪亮的钢刀,说出就在刚才即兴创作的台词:“把钱交出来!不然这深山老林的,我可不保证……”

我刚刚亮刀呢,女孩就像清晨的雀儿一样尖声叫了起来,刺得我耳朵疼。

“别叫了!”我心烦意乱,“叫破喉咙这里也……”

我的话又一次被截断了,但这一次并非源于什么微不足道的意外。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搭在了我的肩膀上,随之传来的是两个人轻快的交谈声。

但我已经无心去听那谈话的内容。颈边的利器似乎已经划破了我的脖子,微烫的液体渗进我的衣服,我却连一丝疼痛都没有感到。恍惚中我想起话本子里吹毛断发杀人不疼的名刀利剑,那些故事在我生命尽头重回我的心中……嗯好像是走马灯?不会是走马灯吧?

总之,在巨大的惊惧下,我失去了意识。

 

二、

近年来遇上的贼胆子一个比一个小,剑才架在脖子上就晕了。我把他放到地上,男人在昏暗的暮色里露出一截黑糊糊的脖颈。

“我说上次那个见血就倒的够快了,怎地这里还有一个晕剑的。”虹猫失笑。方才他起了玩心在剑上烤肉,油脂也随着垂下来的剑尖滴落,我突然明白过来,忍不住笑道,“怕是给油吓晕了。”

虹猫擦剑的手一僵,随即拎起小贼泰然道:“送官吧。”

我本想再逗弄他几句,顾及求助的姑娘,还是作罢。

女孩编了两角辫子,晒得微黑,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透出一股依山傍水养出来的灵秀。她一开始还有点畏缩,聊几句后大概是发觉我们没有恶意,便自顾自叽叽喳喳讲起些趣事。我们初游江南,倒也觉得事事新奇。她脆生生地描绘着日常见闻,讲着讲着话题就偏到了吃食上面,还越发卖力地引起馋虫来。

“听说北方人不吃虾蟹,我们这里的白虾,煮熟了会嫩嫩地蜷缩起来。一口咬掉头尾,紧实光滑的肉就能勾出来。”

“蟹拿盐腌过,打开罐子的时候肉是玉一样半透的,膏红艳艳的,不小心就会流下来。腌得好的蟹带着甜气。”

“现在刚好是湖菜上来的季节,我和姆妈每天采呢,今天就是卖了菜回来,要不是姐姐你们,我……我就要把钱丢了。”

叫阿莼的女孩后知后觉地哽咽起来,一把挽住我的胳膊,看起来可怜兮兮的。我摸了摸她的脑袋,她又飞速地晴了脸,笑盈盈地拉我们去家里尝尝新采的湖菜。

今天这一趟下来也晚了,不如在她家先借宿一晚。我偏头交换了一下眼神,一个“好”字刚刚露出半截,阿莼就蹦跶起来了,跑到前面转了几个圈。吴语软糯,女孩跳脱,笑容明朗,朗月底下显出一点久违的安宁来。

七剑合璧后,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了开来。然而我躺在床上的那几天,只觉得自己像张久绷的弓,明明应当松弦了,却还会时不时不自觉拉紧,在一点风吹草动里惊醒,因为没能拔出剑而惊惶。那场战争的结束式浩大而缺乏实感。

实感倒往往来自这样平淡的场景。欢欢皱成一团的小脸,断壁残垣上一点点建起的轩榭,以及水乡女孩不含恐惧与哀愁的笑脸。我有点开心,握紧了边上人的手。

嗯?手?

我转过头去,对上了他有点无奈的笑容。

 

三、

杀青是湖菜处理的一步,青翠的嫩叶一股脑儿投进锅里,外面望去雀舌般玲珑,倒是有几分像茶叶。嫩绿的叶片在水中扑腾着,鲜明的颜色渐渐沉淀了下去,最终显出一种介于黄与绿之间的温润老成。

“这是莼菜。”我看着翻卷的叶子轻声说,“爹爹从前说过,这也是一味药草。原来在当地是这个名字,也是相称。”

蓝兔蹲下来,饶有兴致地盯着灶口,眼睛倒映着火光,看起来亮晶晶的。柴火燃烧着,声音像轻轻鼓动的风,偶尔“啪”地炸裂开来,溅出一两枚火星。她鬓边的碎发随着气流小幅度浮动着,一切突然显得很安静。

“如果烧到了树皮,火会炸开。”爹爹指着炉膛,张开双手来吓我,“‘噗呲’的一声。

“你以后娶媳妇儿了要讨个爆灯花的彩头,就拿树皮‘噗呲’一下。”他胡说八道着拿胡茬扎我的脸,然后又怀念什么似的叹了口气,抓着我的手去捉余烬里的年糕。

“小时候,紫兔偷偷带我去灶那边烤年糕。”蓝兔突然开口,双眼依然望着火焰,“结果一不小心把年糕推到炉子里面去了,手忙脚乱半天还把火给弄熄了才把年糕弄出来,大半块都已经焦了。”

“我们一人一半吃得灰头土脸的,还没来得及洗脸就被师父揪住了。”

“我们都以为要罚,结果她就叹了口气。”

蓝兔抬起头来对我微笑,瞳孔中亮着很多年前溅出的火星。

我问阿莼借了一根年糕,一如既往挨着蓝兔蹲下,将扁平的木柴塞进炉膛里。火光十数年如一日地呼吸着,将灶口的年糕煨熟。窄窄的灶口像一扇窗,我们挤在一起向里窥探那些至今仍燃烧着的往事。蓝兔的碎头发蹭着耳朵,痒簌簌的。

“如果烧到了树皮,火会炸开。”我指着角落里的柴火,握着她的手虚张声势,“‘噗呲’一声。”

 

四、

四处张罗了几天,到了七剑聚首的日子。说是这一次由莎丽掌勺,几人却大都提前带着各地的食材赶来客栈帮忙,菜色由此完全脱离了湘西家常菜的范畴。

大奔被毫不客气地安排在厨房里烧柴,偶尔被老板娘揪一揪耳朵。杀了青的莼菜由竹编沥去水分,加了香菇火腿一并放入鸡汤里烹煮。万事俱备,莎丽盖上盖子,舒了一口气,开始思考装饰物的搭配。伙夫生完了火,抬起头便看到他的姑娘靠着桌几,嘴角带着大概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浅浅笑意,手指在桌板上轻轻叩着,好看得他忍不住想抱上去。

“傻、傻大个,看着火啊!”莎丽被抱了个措手不及,整个嵌在了傻大个的怀里,只得伸出手去拧他的脸。手忙脚乱地挣开后她蹲下身去调整炉火。膛里的火焰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,好看得他又忍不住想亲。

“哎呀,你不要捣乱嘛,不帮忙就出去陪大家唠唠嗑。”莎丽又羞又急,推了他一把,“去去去,别在这里添乱。”

大奔哈哈笑着,举双手做投降状,讨饶道:“好好,我帮忙,帮忙。”

这羹汤得小火煨出来的才鲜美,大奔慢悠悠拉着风匣子,细细火苗舔着砂锅底,清新的滋味渗出来,莎丽正炒好一道菜,闻见这莼菜羹的味道,笑道:“怪不得虹猫跟献宝似的把这玩意拿回湘西呢,我闻着比肉都好闻。”

大奔素是吃惯了大荤的,瞧着这莼菜新鲜,也忍不住想掀开锅盖舀一碗先偷摸尝尝,但刚一伸手,就被莎丽打掉。她端着青瓷盘,眉眼弯弯:“这才刚开始呢,要出锅还得再等好一会儿呢!你呀,就先拉着风匣子吧。”

一波三折后,西湖莼菜羹终于完璧出锅。马蹄形的叶子向里卷缩着,覆盖着一层透亮的胶质,莹润可爱,清淡滑口。鸡是客栈里原先养着的老母鸡,几人走后饥一顿饱一顿的,如今竟也肥了起来;火腿则从歙州带来,细细切成了丝,散在羹汤中。

菜伴着闲谈笑语一一上桌,张罗的两人也终于落座,蒸腾的水汽里透出久违的家常味道。这时候大奔突然想起幼时参加的乡里祭典,被干娘按着肩膀听酒祝的贺词。他那个时候嫌这些繁琐迂腐,难以入耳,隔着漫长的时间连在场人的面容都已模糊,只有贺词的最后一句不知为何长久地驻留着,时至今日,裹挟上江南莼菜的清气,又一次带着莫名感慨回荡。

记忆里是一片五光十色的喧闹,然后周遭的嘈杂仿佛忽然消匿了,酒祝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,“第三杯,敬天下太平。”

于是他满上一杯碧螺春,眉目肃正起来,说:“大奔早已戒酒,如今我以茶代酒,敬大家三杯。”

他站起来,双手托着茶杯,环敬七剑一桌:

“第一杯,敬兄弟同心。”

那些最黑暗的苦难他们并肩扶持走过,金鞭溪大战、力破磁铁阵、真假麒麟局……那么多的流血、坚持、忍耐、信任,终换得一场浩浩七剑合璧。

微苦的茶水一饮而尽,他拎起茶壶,又倒满一杯。

“第二杯,敬道义长存。”

大奔永远记得自己的奔雷剑是如何得来的。

也记得干娘对他的期许。

那是父辈的传承,一代一代七剑传人,古往今来武林侠客的心之所向。

一身正气,只为苍生,此心世世不忘。

干掉第二杯茶,大奔再续一杯,温热从杯中传到了手掌,一路暖到眼窝。

他说:

“第三杯,敬天下太平。”

黄昏时候的阳光泼在地面上,显得亮敞敞的,像很多年前由酒祝倾在地上的一杯酒。一群顽童踏裂了阳光,嬉笑打闹着从门前跑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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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收录于合志《金鞭溪客栈的菜》,将于【魔都CP24】(6.7)和【帝都MYC21】(7.20)发布,摊位资讯请戳@江湖夜雨十年灯C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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